我曾幾度幻想還有很多時間可以——
愛你。
ξ
看著從木盒中翻找出的信件，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它。
「親愛的天天，我是暘。」
閱讀著信裡頭的問候，我的心情異常的感到激動，這應該是最後一次與你談話了。
「雖然很不想這麼說……不過當天天妳看到這封信的時候，我大概已經離開了吧。」
我把木盒放在一旁，整個身子窩在牆角，強迫自己一定要冷靜看完信裡頭的內容。
「妳也知道，我不想給你們太多的不好回憶。所以在發病的半年前，我決定淹沒自己。」
我細細的撫摸著小暘的字跡，早已乾涸的黑色墨水卻道出我的追思。
「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，妳大概也猜想到我寫這封信的原因吧。」
我深吸了一口氣，忍住哽咽。
「不知道天天妳是否還記得高中的那段青春時光？至今我才明白，那些曖昧不明的互動與言語，讓我每天期待與你見面的原因，就是因為我愛妳。」
看到小暘坦率自然的態度，在信的開頭就寫出文字的主旨，我不禁用力捏住口鼻，不想讓自己聽到自己啜泣的聲音。
我早就知道了，那小暘你為什麼不要親口告訴我？既然如此，那為什麼自己無法親口告訴他？
「妳也應該從宗翰那知道些什麼了吧。沒錯，我在今年的二月得知我有骨科惡性腫瘤，也就是俗稱的骨癌。」
這種事再說也於事無補了。
「如果你有時間，請找個週末，到母校去看看吧。」
信到這裡，就斷了。不是結束，而是有撕裂的痕跡，看來小暘是想讓我玩一場尋寶遊戲。
我搭上公車走到學校，三年前，我甚至還期待著可以趕快走出這個地方。
我向警衛求情了好久，他把我的身份證及駕照扣押後，給了我一把鑰匙便讓我自己走進去。
憑著不是很清晰的印象，我走到三樓走廊最裡面的教室，抬頭看著班牌，上頭還用一片壓克力板重新黏貼上標示著這裡是器材儲藏室。
那三年二十一班的字樣已被埋沒在壓克力板下了。
我利用鑰匙打開門，看見課桌椅上後後的灰塵外，原本最後排的灰色儲藏櫃，已經變成校慶用刊版與活動海報的放置堆。
我不惜骯髒，走到小暘的課桌旁，輕輕拍掉灰塵，上面還清楚克印著那時我惡作劇的塗鴉。
書呆王子
當時的我用美工刀這麼刻著他的綽號。其實也不太算是綽號，比較算是我對小暘的專屬暱稱。
小暘對我天然呆的態度感到無言以對，卻始終還是對我微笑著，還千交代萬交代說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這麼叫他。
我沿著桌腳蹲了下來，因為這個刻印，我想起了好多事。小暘與我的喜怒哀樂，他的表情，他的言語，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。
讓我想起當時在手術房裡他對我的交代，或者該說是——遺言？
小暘蒼白的手摸著我的臉頰，感覺快要沒有力氣可以活動的他，非常非常輕的，撫著我的臉。
儘管當時的我已經淚流滿面，他卻還皺著眉頭要我不哭。
「誰在這時候還笑著出來？」我忿忿不平的說著，百思不得其解。
「天天，妳仔細聽我說……不久後，我就可以去照顧妳媽媽了，所以妳絕對不能哭，這幾年來我幫妳的忙不算多，答應我，趕快搬離這個地方，離的越遠越好，千萬不能再讓妳爸找到妳。」小暘有氣無力的說著，「好好照顧自己……」用一種極度溫暖卻堅強的語調，輕聲安慰我。
「好……」同時，我收起眼淚，而小暘的手也豁然垂下，我似乎聽見一旁儀器的聲音。「嗶——」代表一個生命從此完結。
想到這些，我又忍不住哭了。我的青春，除了當時爸爸對我跟媽媽的家暴外，那一絲的溫暖，就非小暘的笑容莫屬。
忽然，我的眼角瞄到一個金屬小盒。
桌子的抽屜下，用膠帶黏著錄音帶。
我趕緊把錄音帶取下來，這裡是信的後半部……
「喂喂，聽的見嗎？咳咳……」
是小暘的聲音。
「是天天嗎？很抱歉只能用這種方式跟妳說話，只能怪我太膽小了。」
一點也不，你很勇敢，是我唯一顛覆童話故事的王子。
「首先恭喜妳，妳贏了這個尋寶遊戲。」
你才是贏家。你騙了我半年，就因為骨癌。
「那請好好聽完我最後對人事間的遺憾吧。」
「我怕你們會因為我而對事業或課業感到分心，所以在得知罹病的時候，我辭調了工作並辦了休學。妳一定想問說：『為什麼？』吧，明明上個月才有間外國貿易公司要跟我簽下合約，而天天的爸爸也才暫時放棄強迫妳回鄉，只希望妳可以和我永遠在一起。」
對，這些是很重要，不過你現在不在了，現在知道答案有什麼用？一切彷彿都變得無所謂。
「還有一件事，天天妳還記得我們吵架的那天嗎？妳一直阻止我休學，而我卻什麼有不說，只對妳吼……對不起，真的對不起。」
沒關係沒關係……我原諒你了。你會回來嗎？怪我當時太笨，一心以為那是對你好，一心覺得你的腦筋不對，為什麼我沒想到……那從不對我發怒的小暘，那怒吼聲的背後，是如此心酸？
小暘想藉機吵架一事，痛心與我斷絕往來，讓我可以自己尋找下一個幸福，自己卻獨自忍受病痛之苦煎熬著？
憤怒的言語是小暘選擇的偽裝。
「插個題外話，宗翰現在過的如何，希望他跟妳妹相處的很好。」
他們很好，前幾天已經訂婚了。
「那妳現在原諒我了嗎？不接受也沒關係，只是希望妳能放下我與這裡的一切，不要再為我擔心，趕快去創造自己往後的美好人生吧。」
說什麼傻話……小暘你在想什麼？我從頭到尾都只愛你一個人，我們曾經在已被拆除的教堂發過誓，你說過你會娶我回家。
「程天音，妳值得更好。」小暘忍不住啜泣，吸了吸鼻水，「去找個能夠愛妳一生的人吧。」
到這裡，錄音帶停止了。而小暘的人生也告一段落。
我記得你在休學前跟我說過一句話：「人從出生那刻起，便開始了對結局倒數。」我很驚訝，不知道要說什麼。受驚是受了，但為什麼沒有聯想到小暘的病情？
我拿著錄音帶，還了鑰匙便走出校門。
我甚至渴望還有機會能夠與你一同再邁入這裡。
但現在能說什麼？「可惜，人生無常。」
ξ
一週後。
「程小姐，依據妳描述的最近概況，時常的頭昏及嘔吐……」醫生深深吸了一口氣，「恭喜妳，妳懷孕了。」
我睜大眼看著眼前女子的笑容，不知道可以說什麼。
我懷了小暘的孩子？
「懷孕？」我再確認一次。
「是的，已經快五週了。」
「看樣子，已經跟男朋友結婚了嗎？」婦產科醫生還不忘八卦一下。
我感嘆的搖搖頭，「不，前陣子他才剛走了。」
醫生驚覺自己採到我的傷心處，不禁面色失落，「不好意思，失禮了。」她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容。
「沒事，妳不用感到抱歉。」我也回應她的笑容。
「只是……」醫生握住我的手，「以後就要辛苦妳了。相信妳男友也會對這事很開心的。」
「嗯。」欣慰的點頭，我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，隱約感到一個小生命的成長及誕生，眼角不禁泛了幾滴淚光。
「以後有關孩子的事，打電話給我，我會幫助妳的。」醫生遞了張紙條給我，上面一連串的號碼，卻讓我感到溫暖。
小暘，雖然你的人已經離開了，卻把這份幸福永遠留在這世上。
跟醫生道別後，我走出醫院，望著方才還在下雨的天空突然放晴，抬頭漾起一抹微笑。
雲朵層層堆疊著，彷彿像是天梯一樣——
邀情我的到來。
嗯，這孩子姑且先取名為暘晴吧。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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